第十章 风云儿女  46 林杉的被捕是在1957年夏天，此后，顾姑母女的不幸，便成了林杉心中的积念。仿佛要寻找一个去处，总要不放过打听的机会。恰巧，应邀的客人，有一位交游广阔的“名人”。yibaochina.com 大凡名人总是忙的，按照庆典的时间来迟了，一进屋就抱拳道贺。秀茹说，感谢“造反司令”光临，给你添“麻烦”了。老同学外道了，我的乱事太多了，抱歉。这位是林老师吧——姐夫，恭喜了。秀茹担心席终人散，把打听的事忘了，就和老同学说了悄悄话。yibaochina.com “名人”的出现，总要激起一股热浪，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成了酒桌上的“焦点访谈”。他叫宋乐绪，念初中时（安东三中三年三班），长春航校来安招生被录取了。于是，在航校两年，也是当兵了。复员后，又考入本市重点第二高中。两年的军校生活，锻炼了他的智力和勇气，文革初期便崭露头角了，不叫“宋乐绪”了，姓也改了，变成了“颂革命”。在红卫兵外出“串联”尚在封控之时，尽管手里没有什么“介绍信”，却带着几个同学登上了火车。同行一个女生的母亲不放心，赶到站台劝阻女儿。但是，革命怎能“婆婆妈妈”的。随着火车的一声长鸣—— 再见了，妈妈。yibaochina.com 进京之后，颂革命和同学一起来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成立了“毛泽东主义红卫兵”，举拳宣誓：永远紧跟红司令大风大浪闹革命。可谁来当司令呢，大家面面相觑，颂革命自报奋勇。由于，年龄稍长，也是尊重，大家便叫他 “老宋”（1946年生）。8月31日，老宋的一行瞻仰了城楼上的红司令。于是，又追加了幸福代号“八三一”（ 八三一毛泽东主义革命造反司令部）。yibaochina.com 返校后，在校园里贴出了八三一的“声明”。此前，学校官办的（大字报编委会）红卫兵组织是“八一八”，其头头出身主要是“官二代”、“红二代”（指本市党政军子女），也就是“自来红”，崇尚“老子反动儿混蛋，老子英雄儿好汉”。所以，即便是同类，若有“问题”的，比如老子被贴大字报“打倒”的，也只能打入另册，叫“红外围”。而“老宋”虽然也有类似的“警外围”，却还算是“开门”的，譬如，一个被“打倒”的副市长的四个孩子都“入伍”了，并且，还吸收了受过运动打压的老师，成为部下的“展红旗”大队。yibaochina.com yibaochina.com 图片文字：安东市三中三年三班毕业留影，1960.7.5yibaochina.com 前排左7即宋乐绪，二排左4即图片提供者刘秀茹。yibaochina.com  47 根据进京串联所见，很多保皇组织被砸，印章被抢，甚而头头被抓，撒向天空的传单是“革命的强盗精神万岁”。因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能那样“文质彬彬”。所以，对照首都红卫兵的造反精神，大有“望尘莫及”之感。yibaochina.com 二中八一八的头头（高三.二班女生郑平），因运动初期是学校大字报编委会主任，所以，要在班里检查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但放学一出校门，军分区副政委、红军老爸就派轿车接回家了。在八三一的眼中，这简直是“保皇派”的“挑战”。于是，老宋便率众砸了八一八总部。当时，那柄大印，也就是木头疙瘩，死死地攥在一个头头（于东辉）的手里，急中生智的八三一人（高三.二班王先国）去掰他的小手指。终于，“权力”被扔进炉子里烧了,这就叫“夺权”。不久，八三一又参与了一次轰动社会的夺权。yibaochina.com 1967年1月19日，一支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公安局大街，打前阵的六路纵队是二中八三一，随后，有市直机关红色造反团、职工造反总部等组织。队伍在公安局门前停了下来，几百名警察组成了严密的人墙，守卫着大门。这时，在“打倒郑世忠”（公安局长）的怒吼声中，学生们开始冲撞“人墙”，但却难以逾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孙伟,二中跳高冠军）：“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毛泽东词），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墙头”飞过。于是，“从头越”的喊声阵阵，“人墙”变成了“人梯”，“城门”打开了，人们像一股潮水涌入公安局大楼，在厕所蹲位“活捉”了局长，令其交出了大印（公安局印章）。由此，宣告夺权成功，成立了丹东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军管会”。同时，《丹东日报》也被造反派夺权了。yibaochina.com 随之，党报上发出了“紧急通知”，市委要求各级党委支持造反派的夺权行动。辽宁省副省长张正德亲抵小城，在站前广场向集会群众讲话，代表省委支持造反派的革命行动。并且，振臂高呼“坚决和革命造反派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陪同省领导有市委书记宋克难等人。“首都三司”驻丹联络站曹会治代表首都红卫兵表示“声援”；安东籍大学生“东野”（东北大专院校丹东红色野战军）在报上撰文讴歌江城的“一月风暴”——《革命的夺权万岁》。一时间，造反派“如日中天”，保皇派“日落西山”。然而，有句话说，权力的盛宴只是暂时的辉煌。yibaochina.com yibaochina.com 二中八三一常委，前排左起：李小兵（高二.一班）、栾志农（高三.一班）、宋革命（高二.一班）、贾树栋（高三.四班）；后排左起：王闯（高三.一班）、孙伟（高三.二班）、李连海（高二.四班）。图片提供者王先国先生。yibaochina.com  48 虽然，造反派“接管”了公安局，成立了“军管会”，张贴了“布告”，发布了“通令”，而且，在礼堂召集了警员大会。但是，近千人的警员中，作为八三一的“红卫士”只有32人，可见，难成气候。而且，一股抵抗的力量暗中涌动。令人感到权力并非“牢牢掌握在手中”，而是仿佛坐在火山口上。yibaochina.com 这时，保皇派撒出了传单《军管乎造谣乎》，仿佛一把刀子戳中了“军管会”的软肋：一个没有军人的“军管会”。20多万张传单撒遍大街小巷，一时间，满城风雨。在寻常百姓的眼里，造反、夺权，那就是“乱臣贼子”所干的事。即使上头是“暴君”，那你也只有当“顺民”的份儿。所以，造反派夺了公安局这个“刀把子”，太多的人认为是“作乱”，或者说是“作死”。而且，“军管会”没有军人，岂不是“皇帝的新衣”吗？yibaochina.com 真话是有力量的，哪怕是在大字报铺天盖地的年代，无论你是造反派还是保皇派，在万千谎言中只要有一句是真话，那也会成为“炸弹”。yibaochina.com 《军管乎造谣乎》的作者周而全，是本市宝山民办中学的语文教师，他成立的组织叫做“丹东市无产阶级革命联合司令部”，地点就设在新华书店的楼上。由于，这张传单的“一鸣惊人”，而且，他活跃街头，能言善辩，嗓门洪亮，所以，成了远近闻名的 “保皇小丑周铁嘴”。yibaochina.com 一天，周而全在街上浏览大字报，忽然，被几个人扭住，定睛一看，是他的学生，但却是八三一派的。一路上，呼喊着“打倒保皇小丑”的口号，带他进了元宝区政府会议室，这里已是红卫兵某组织的“司令部”了。然后，把他绑在柱子上批斗。yibaochina.com yibaochina.com 二中高三.二班部分同学，前排左1：刘国柱，右1：于东辉（原名于静泉）；后排左2：郑平，三者系“八一八”头头，刘、郑结为夫妻。后排右1：范长龙上将（退休于中央军委）。图片提供者王先国先生，原系该班学生。yibaochina.com 49 “扭送”，是文革的流行词语，譬如，某某被革命群众“扭送”到公安局。其实，也就是“绑架”。周而全的被“扭送”，惊动了驻军“支左小组”，因为，“拥军派”当然要受到驻军的青睐，遗憾的不是“红五类”（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但也不属于“黑五类”（地富反坏右），是属于出身有“历史问题”的家庭。因为，有人揭发其父是“资本家代理人”。yibaochina.com 原来，其父在16岁时，从山东蓬莱来安东，曾在“裤裆街”（聚宝街）裕盛荣杂货铺学徒。并且，熬上了“四掌柜”，也就是第三副经理，年底可以拿一份分成，属于身份股（无股份）。可以说，日子过的衣食无忧，而且，回山东给老人买了十亩地。但是，1942年，父亲被“出号”了，也就是被老板清算、辞退了。yibaochina.com 父亲年轻时聪明伶俐，长得“白、高、帅”，原配妻子生天花死了，撇下一个女儿。于是，老板就把大姑娘许配给这个伙计了，也生下一女。但“伙计”又与二姑娘眉来眼去的，以至 “劈腿”了，惹恼了老板，“炒了鱿鱼”。yibaochina.com 二姑娘为周家生了八个孩子，周而全是老六（生于1945），加上亡妻撇下的一个女儿，还有和大姑娘生下的一个女儿，一共十个子女，就像一窝张嘴等食的小麻雀，全靠一个“老家子”去“打食”，为了生活，父亲从做糖块、开饭馆，以至拾荒，不知吃了多少苦。yibaochina.com 周而全对了解其家庭“历史问题”的军人，含着眼泪说，我小时饿的眼睛盯着肥皂说，妈——拿过来呀，我要吃。yibaochina.com 1950年，父亲病故。这对母亲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是，不管怎么穷，就是砸锅卖铁，母亲也让孩子上学。yibaochina.com 1964年，周而全因家庭出身“问题”被剥夺了考大学的资格。由此，无学可上，无业可就。于是，终日“泡”在校图书馆看书，为了不被撵出去，以打扫卫生作为义务。一天，他看到高尔基的一首诗歌《市侩颂》，触动了郁闷的心情，便抄写下来，在给一位语文老师（杨友直）的信中引用了几句。但是，信被别人拆看了，发现里面有“反动词句”，并上交校长。由此，校图书馆便成了周而全的禁地。yibaochina.com 50 后来，周而全找到了“代课”的活儿，去站前民中上班。所谓民中，即民办中学，是被歧视的，有一种说法：“闲人教圣人”，闲人就是不能上大学，又没有工作的；圣人，即“剩人”，指的是没有考上官办中学而“剩”下来只能上“民办”的学生。yibaochina.com 站前民中位于四经街，有那么三四间教室。周而全干了半年后，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可是，新学期伊始，又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被辞退了。理由是，不能把孩子交给“阶级敌人”来教育。但该校领导（宋伟）出于同情心，便给宝山“民中”校长（王明忠）写了一封推荐信，由此，周而全又开始了宝山“民中”（沙河、宝山两个民中合并）的教学生活。这时，已经到了文革的前夕的1965年。yibaochina.com 1966年春，搞起了文化大革命。六月，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此时，周而全背着“家庭问题”的黑锅，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因为，出身问题被歧视，不能加入红卫兵，也不能外出串联。可悲的是，弟弟在学校竟然被用桌子围起来，失去了人身自由。后来，运动出现了异常变化，学校党支部也被贴了大字报，靠边站了，上边派来了工作组。接着，工作组又被赶出了学校，提出“让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但是，围绕着对党支部书记（姚贵来）是“打倒”还是“保护”，师生分成了两派，周而全加入了“保皇派”。而且，奋笔疾书：《正确对待干部》（95%以上是好的）、《保卫无产阶级专政，捍卫社会主义成果》、《要文斗不要武斗》，这些文章不但见于大字报，而且，印成传单散发于学校和社会。同时，周而全又成立了“捍卫真理大队”。yibaochina.com 51 随着运动的发展，周而全打着旗帜，冲向了社会。由于，驻军支左介入地方，派别的称谓发生了变化，造反派变成了“反军派”，而保皇派变成了“拥军派”。于是，周而全借势发威，气吞万里如虎，原来的“大队”摇身一变：丹东市无产阶级革命联合司令部。yibaochina.com 元宝区政府会议室安静下来，门外出现几个持枪的军人，一个军官拿出印有“支左小组”官印的手令，说，首长指示立即放人。但造反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继续呼喊“打倒周而全”。军官说，给你们五分钟考虑时间。片刻，说：时间到了！军人推开了窗户，架起了枪支，顿时，室内的吼声停止了。于是，周而全被解脱了。yibaochina.com 次日，大街上到处是大字标语：感谢解放军营救革命小将周而全。还有，描述解救过程的大字报和小报、传单，一时间满城风雨。yibaochina.com 周而全的故事，仿佛是一个试探气球，漂浮在小城的上空，显示驻军的“支左”风向。yibaochina.com 造反派接管了公安局，并成立了“军管会”，其中并无“军人”，但以为“唾手可得”。因为，中共地方领导已经振臂高呼了，驻军岂能不“保持一致”，“党指挥枪”乃是中共的“规矩”呀。何况，这是上海刮向全国的“一月风暴”。可见，造反派的天真和幼稚。yibaochina.com 一天，颂革命陪着张正德、宋克难一起来到山上军分区，求见驻军首长。当然，是要求驻军支持“军管会”，也就是支持八三一。卫兵电话通报后，传达首长（五十军政委曲竞济）指示：只许“小将”进见。谁能想到，作为军分区第一政委的宋克难和副省长竟然被泼了“一瓢冷水”，让两个“老革命”在寒风里恭候。显然，这种“闭门羹”便是驻军的“表态”了。yibaochina.com 附录：中共丹东市委紧急通知 各县（区）委、各党委、总支、支部：yibaochina.com   丹东市公安局几年来由于被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把持，在对敌斗争和社会主义建设中，推行一套修正主义路线，严重地削弱了无产阶级专政的职能作用。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仍然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对抗中央指示，利用专政工具，镇压群众运动，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对此，我市红色革命造反派于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九日十八时，正式组成丹东市红色革命造反者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接管了丹东市公安局的领导权。yibaochina.com … Continue reading 鸿路 | “丹麦特嫌”记事——小城文革印象（七）